壹、研究成果
筆者近年來在臺南鄉下的一個村落從事平埔與漢人社會的研究,主要的研究焦點在宗教與親屬層面。宗教方面的研究包括漢人民間信仰、風水、平埔之祀壺信仰等等,親屬則側重於家、厝與父系的概念。筆者的目的之一在於提出土著的看法,進而建構人類學的一般性理論。
以往臺灣漢人社會的研究,無論是親屬或宗教方面,都偏重於組織、制度、儀式方面的描述,然而我們明白人類行為的背後,總有一套意義的文化系統。人類學研究的目的在於瞭解土著觀點,因此在宗教與親屬的研究方面,筆者企圖掌握透過土著觀點去瞭解他們的意義世界。在這樣的前提下,筆者嘗試從不同的層面切入---如風水、家與厝的觀念等等---來瞭解漢人的意義系統。筆者初步的瞭解是在漢人社會裡,親屬與宗教並不是像西方人的觀念一樣是各自獨立的,筆者透過風水、家、厝、鬼神、祖先祭拜等等面相的研究,認為在漢人的意義系統裡,親屬與宗教具有密切的關係,風水、 「萬代香?」的觀念就是最具體的例子。
就宗教方面的研究來說,筆者在不同的論文裡透過不同層面的現象討論漢人及平埔的民間信仰。筆者的目的當然不只是描述宗教不同層面的展現,而是要瞭解漢人的宗教是什麼,甚至是宗教到底是什麼。
在過去數年裡,筆者在多篇論文裡嘗試從漢人的人觀來瞭解漢人的超自然觀念,進而解釋漢人的風水、多神的信仰。筆者認為在基本文化分類概念的研究裡,人觀的研究可以說是最成熟的主題(空間與時間的研究也相當多,相對的因果、數字等等概念的研究則較為薄弱)。具體的例子是筆者曾經以漢人的人觀解釋漢人何以接受平埔拋棄在野外的太祖,是因為漢人有一套超自然觀念,而那樣的超自然觀念得透過漢人的人觀才能得到全然的理解。平埔的太祖具有漢人神明的性質,因此漢人可以接受平埔的太祖。在最近的一篇論文裡(「阿立祖信仰的地方化」),筆者更進一步具體的指出,是因為太祖具有漢人祭祀的土地公、地基主、有應公的性質,因此漢人可以接受太祖。
親屬方面的研究,當其他人類學家討論宗族組織、房的結構等等結構、制度面的研究時,筆者嘗試從土著觀點來建構漢人的親屬。「萬代香?」觀念的提出,只是代表土著觀點的討論之一 。(陳奕麟嘗試由氣、宗、親等等土著觀點來討論漢人親屬,林瑋嬪則提出「好命」的觀念, 代表土著觀點的另一種嘗試。)
筆者在不同的論文裡討論風水、家、祖先祭拜等等關係,筆者認為「萬代香?」的觀念最能表示漢人父系親屬的意義,而 「萬代香?」又是具體的祭拜行為,是漢人超自然觀念的一部份。漢人 -- 無論男、女 -- 終極的要求在於死後有人祭拜,因為要是沒有人祭拜就可能變成孤魂野鬼。從筆者在臺南鄉下的研究,當地人認為父系親屬最大的意義在於「萬代香?」,也就是供奉在供桌上的神主牌位,永遠都有子孫祭拜。
筆者發現, 「萬代香?」在民間宗教裡也同樣重要。作為眾人供奉的神明,甚至連另一類的超自然物(如有應公)也都希望有個棲身之地,以享眾人的供奉。因此,對筆者來說,「萬代香?」觀念的提出,在漢人親屬與民間宗教的研究上有一定的重要性。筆者一再強調透過土著觀點去瞭解土著的意義世界,筆者認為對漢人來說, 「萬代香?」代表漢人文化裡的一種終極價值觀。
貳、未來的研究的展望
展望未來的研究,可以分近程、中程與長程的研究。在近程方面,筆者預訂完成一本民族誌,討論漢人與西拉雅平埔的宗教與親屬。筆者目前已經完成大約五分之二,預計在一年半之內完成。
在中程方面,筆者仍將繼續在 臺南葫蘆的研究,但是除了宗教與親屬的研究,研究方向將拓展至歷史人類學方面的研究。自從1981年Sahlins出版Historical Metaphors and Mythical Realities一書以來, 二十年來歷史人類學經過Sahlins, Marilyn Strathern, Comaroff等等人類學家的努力,其發展已經在社會文化人類學裡開啟了一片新的領域。Sahlins的研究以西方與非西方文化接觸(包括西方與中國的接觸在內)的研究最為著名。筆者自前數年計畫跟王崧興教授合作研究漢文化及其周邊文化的接觸與變遷以來,留心平埔與荷蘭、漢人的接觸,發現在文獻裡可以做為歷史人類學討論的議題非常多。筆者也希望藉著平埔研究,藉由平埔與異族接觸的例子,可以修正由西方人與拉丁美洲、太平洋地區土著的接觸所發展出來的歷史理論的偏差。因此筆者認為由西拉雅平埔族的例子,對這些主題的討論,應該有新的貢獻。
就長程的研究而言,筆者期望藉著平埔與漢人文化的研究,對人類學理論有所貢獻, 無論是在宗教、親屬研究,甚至是人類學的一般性理論方面。譬如說人類學家研究人類文化,但是到底什麼是文化,甚至說是不是有統一的文化概念,文化是不是真的有一個體系,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暫時,筆者認為美國人類學家Clifford Geertz把文化定義為有意義的象徵體系是相當具有創意的說法。但是,我們如何解釋在同一象徵體系下的個人卻有不同不但行為?譬如說同一地方的平埔人,有的改信基督教有的卻改信漢人民間信仰?Geertz 說意義是公共的,因此文化也是公共的,因此文化存在於個人的腦海之外,並不包括個人的內在心裡因素。果真如此,那我們如何解釋不安、焦慮、慾望、算計等等心裡因素所造成的文化?
因為無法滿意Geertz的文化理論,筆者也嘗試Bourdieu的practice theory及基本文化分類概念的可能性。筆者認為Bourdieu的habitus的觀念,把實際生活裡土著的行為看成是根據利益座標( the constellation of interests)的行為,都有助於彌補Geertz的文化理論。而基本文化分類概念 ,尤其是人觀的研究,對瞭解漢人的超自然觀念也有實際的助益(筆者用漢人的人觀來解釋漢人為什麼可以接受平埔拋棄在野外的太祖信仰就是個實際的例子)。如何在這些人類學理論中開展出一套更使人信服的說法,是筆者長期的研究嘗試要達到的目標。
總而言之,筆者近年來在南臺灣的研究,表面上固然是以閩南裔與平埔裔為研究對象,事實上筆者並不滿足僅僅是資料的搜集,而是嘗試在理論上有所突破。人類學家只有在理論上有所建樹,才能突破一般人認識的偏差(譬如說把平埔族看成是母系社會),如果未能在理論上有所貢獻,那麼只會跟一般民間學者一樣,純粹是資料搜集而已。